我在外征战多年，心中所求只有一人。
我想好了用军功换娶她入门。
可偏偏世道不随人愿。
既如此，那就以身入局，我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我好像有点累了……
“明瑜，你看见了吗？”
……
得胜还朝时，圣上要替我指婚。
“臣有一心悦之人，待赢得她的芳心，再请陛下赐恩。”
我以为我心中的她还是那样尊贵，在人群中未见到她的身影，也只是以为有其他原因。
直到与军中副将庆功，我被簇拥着进了青韵楼，一股脂粉味刺入我的鼻中，惹的我簇起眉头。
想要离开时，被一阵纷扰吵闹声止住了步伐。
“拦住这个贱蹄子！”
一道刺耳的声音落下，一个浑身狼狈的姑娘进入我的视线。
散落的发髻，滑落半开的衣衫，隐约可见的伤口，以及那张惹我魂牵梦萦的脸庞。
是她！
“啊～”她撞我身上，未来得及换下的盔甲惹她痛呼出声，跌倒在地。
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她慌乱扯住我的衣角：“将军，求你带我走吧……”
“放肆！”身后的副将刚出声便被我挥手制止。
我慌乱解下披风将她拢住：“别怕。”
其余人震惊住，毕竟我从未亲近过其余女子，今日行为，实属出乎他们意料。
我让人去和老鸨谈赎身的事宜，自己将她抱起，不顾其余人的反应，离开这个地方。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路上，她娇声感谢。
我想跟她道一句好久不见，却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从前的我卑微如泥，不值得她记忆。
如今地位互换，鲁莽道明真相，只会让她难堪。
我让人将她安置，一边派人打听她的遭遇，一边在心中思考无数种和她相处的办法，无数种获得她芳心的办法。
可我回到房间看见她只着一身薄纱跪在我床塌边的时候，犹如一盆冷水落下。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颤抖着声音，不知道是谁放她进来，或者给她暗示了什么，惹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将军救奴，难道不是……有所企图吗？”她慢慢抬起头，明明眼中含泪，却硬生生的扯出一抹笑来。
“不是的。”我想要解释。
“将军请放心，奴是自愿的。您愿意救我出了那虎狼窝，以后当牛做马的，奴也是愿意的。将军若是，喜……喜好……奴的身子，也可以。”她分明是在强装镇定。
“你，我，不是的。”我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说话，导致眼前的一切让我手足无措。
“明……明小姐，”在几番挣扎下，我还是唤出曾经的称呼：“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想帮你。”
“你，认得我？”明瑜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您，帮过我。”我就近将床榻上的被子扯过将她裹紧，耳朵发烫。
明瑜突然笑出声，只是泪珠失去了控制落下。她明明在笑，我的心却撕裂的疼。
“没有明小姐了，奴家如今，唤做落尘，落了贱籍时便被重新赐了名字。”
零落成泥碾作尘。即使傲骨仍存，也成了虚幻。
“明小姐，”我依旧这样唤她，不只是替她不平，或是我自己不愿接受：“你好好休息，我，有急事处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明明，这是我的卧室啊。
我在书房坐到天亮。直到管家将昨日在明瑜面前嚼舌根的婢女带到我面前，我才反应过来。
“将军，都怪老奴御下不严，让他们那位姑娘面前嚼了舌根，还请将军责罚。”管家告罪，身后那两个婢女哭的更是凄惨。
“将军府留不下管不住嘴的婢女，各打三十大板，发卖了吧。”我冷声吩咐。
那两人更是吵闹。三十大板，命硬的落下病根，福薄的女子能被索了性命去。发卖过后，更是没个好下场。
这样的惩罚严重，可我不想别人轻看了她去。
“等等。”明瑜赶到时，侍从已经将她们按在地上。
“将军若是因为她们昨日的行为，奴请求您，宽恕了他们吧。”明瑜手中捧着食盒，此刻又一次跪在我面前。
“你这是作何？”我想将她扶起。
“这两位婢女并不知道您的想法，只是看着奴的身份做了揣测罢了。不该因我没了性命。”她倔强地看着我，不愿起身。
“你起身就是，那我只赶她们出府可好？”
看着我示意，管家忙带着她们离开这里。
“明小姐原先最看重规矩，我生气她们揣测我的意思作践了你才……”我解释，想告诉她我并非粗俗残忍之人。
“作不作贱，如今对奴也不重要了。”她看着我，声音很轻：“如今转换了身份，才懂得他们的不易。多谢将军，今日对她们的恩德。”
我将她引到里屋坐下：“我会想办法为你脱了贱籍的，你且耐心等等。”
“将军……”
“唤我楼桉。”我打断她。终于想到我昨日别扭在了哪里：“还有，你不要自称奴。”
“这不合规矩。”
“明小姐，我救了你。”我看着她那样卑微，想要强硬地替她拾起自尊。
哪怕效果微小，也要有所改变。
“楼……桉，”在我的注视下，她才改口：“你不用为我冒这些风险的。官妓，向来没有办法摆脱的。”她又低下头，刚刚听起来一点的脊背又弯了下去。
“有的，有办法的。”我心中也没有把握，试探着将她搂住，重复地说，不知是为了让她相信，还是安慰我自己。
那天之后，明瑜在府中呆了下来，她不愿意闲着，总是各处帮忙。
我不忍心她做些粗活，便借口喜欢她做的甜点，将她安置在我的小厨房。
好像有事干，她才能心安。
“将军，明大人当年牵扯的科举舞弊案，大约是事实了。要我说，您不应该沾染这趟浑水。”副将告诉我事实后，提醒我。
“我知道。”目光落在明瑜新做的茶点上，我说：“但是她一个弱女子，改变不了什么。”
“将军，只害怕有心之人故意……”副将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让知情的人管好嘴。”
副将开门时，碰上了明瑜。前者躲开她的目光，悄然离开。
“我，很棘手吧。”她就站在那里，没有前进。
我朝她快步走去，站在她面前时，她后退一步，这一点距离，始终横亘在我们之间。
“不棘手，只是一点小问题。”
明瑜摇头。她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当年吵架的时候，整个明府淌满了鲜血。父亲的头颅被当场斩杀，母亲……”她哽咽。
“母亲就在我面前，抹了脖子，随父亲去了。”
“楼桉，我不是圣人，他是我父亲，即便他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他害了那么多文人志士，可是他始终是个合格的父亲。”
“我不能恨他。”明瑜不顾泪水汩汩流下，“但你是个好人，我也不能拖累你。”
我心中预感不妙，果然她接着说：“这些日子，我已经很自私了。我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你的保护。可是梦总该醒的。”
“楼桉，我不能再假装不知道了。天子一怒，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下场。”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赐婚，我可以和他说，用我的军功来换你自由身，就好了。”我有些慌乱：“你不能回去。”
当日她那样破败的出现，是什么样的处境显而易见。
世人嫉恨天之骄女，所以当她们跌落神坛，便会遭受加倍的恶意。
我打听到她遭人奚落的曾经，看见她被人欺侮的伤痕，知晓她黑暗的处境，我又怎么能放她走，去面对那些恶意。
“楼桉……”她还是犹豫。
我上前抱住她：“明瑜，”第一次喊她名字，我有些生疏：“我心悦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回忆起初见：“那天大雪寒冷，我和乞丐厮打在地上，只为了那半角馒头。是你让小厮赶走了他，是你给我马车上的点心，让我果腹。”
“你那样美貌，穿着繁华的衣服却半点遮不住你的美貌。我不敢亵渎你，甚至不敢妄想靠近你一些。”
“你同我讲，命运是要靠自己改变的。所以我参军，拼命地赢下军功，不怕死的冲锋陷阵，一点一点升官加爵，都是为了你。”
“我只是想有朝一日你能看见我就好，哪怕你心悦他人，只要你知道世界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可我不知道你受了这样大的变故。我绝对不是想着趁你落魄，就趁机欺辱你，就觉得自己配得上你了。”我说着，又怕她误会：“我想要的只是保护你，最起码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明瑜，我会想办法的，哪怕再去挣一个军功，或者不要这些名利，只换一个你就够了。”
“明瑜，给我点时间，好吗？”
明瑜被我突然的告白弄呆，许久，才慢慢环住我的腰：“好。”
那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很快。明瑜再不想从前那样卑微，一点一点恢复了曾经鲜活的模样。
我再次出征时，她神秘兮兮地向我手掌放上一个平安符：“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明瑜，等我用军功换一个我们的未来。”我搂住她。
我们的感情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头，她拯救了身陷泥沼的我，我挽回了跌落谷底的她。
也有一个寻常、幸福的过程，有少年讨爱人欢心的心意，亦有姑娘芳心暗许的细节。
最后一战前的夜晚，我回想着明瑜羞涩地，落在我脸颊上的吻，笑的甜蜜。
“将军，这次胜利，你和明姑娘的好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副将打趣道。
“到时请你们喝喜酒。”我亦是放话，满是对未来的向往。
以至于变故发生时，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好大的胆子！”我回京那日，本该嘉奖我的皇帝将奏折扔在我的头上：“私藏罪奴，朕看你是胆大包天！”
“你以为你仗着军功就能为所欲为了？私藏官妓，假造身份，可以视作谋大逆！”
“微臣不敢。”我跪下请罪：“臣只想用军功换一人心，不曾有半分不臣之心，恳请圣上明鉴啊。”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话本上说过“功高震主”，明瑜不过是陛下敲打我的手段罢了，真正让他介意的是我常胜将军得民心，是我手中威胁皇权的兵权。
而我要做的，是向他表明衷心。
怎么表达？最简单的就是交出明瑜。
“顺利回来就好。”明瑜再门口等我，见我平安，几乎是立刻搂住我。
这一次我们默契的没有谈庆功，也没有提到皇帝的震怒。
明瑜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我的苦恼，她也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我们默契的闭口不谈。
只是在用了晚膳过后，明瑜没有离开。
“你……”我询问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明瑜生疏地要解开我的腰带，我抓住她的手：“明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可想好了？”
“楼桉，我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她说的认真，看着我的眼睛里是认真。
我再也控制不住，扯开她的衣服，将她小心地放在床塌之上。
从轻吻，一点一点深入。一室旖旎。
次日，我睁眼时，明瑜扭头微笑的看着我：“楼桉，把我交出去吧。”
我心中酸涩，脑海中思考留住她的办法，没有答案，只能强硬的让她闭嘴：“我会想到办法的。”
皇帝身边的太监来找我时，我瞒着明瑜去见了。
“私藏罪奴是大罪，可若将军和陛下一心，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老太监神神叨叨地说，端的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
“公公是什么意思？”
“杂家自然是来给将军支招的。三公主与将军好不般配，不知将军可否心悦她？”这话几乎是明示。
我想也不想的拒绝：“臣心中已有心悦之人，还请公公转告陛下。”我们都知道，太监传的是皇帝的意思。
我拒绝，打的是皇帝的脸。
打了胜仗的将军没有嘉奖，反而停职在家，举朝上下都该嘲笑我了。
将军府周围四处是皇帝的眼线——这几乎预示着将军府大厦将倾。
“你求娶公主吧。”明瑜来找我时，我正想对策。
我摇了摇头，“明瑜你知道的，我心悦之人，只有你。”
只一句话，让我放弃了所有挣扎：“楼桉，抄家的惨状，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我可以失去你，但我不能看着你死。”明瑜说。
“你若是不愿意娶她，那我便自尽，换你平安。”她不知从哪里找来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渗出鲜血。
“好，我答应你。”眼见鲜血越深越多，她还依旧将匕首插的深入，我赶忙出声：“我答应你。”
我请旨尚公主的行为，换了陛下放心。监视撤去，礼部的人忙不迭的到我府中布置大婚的装扮。
不过半年，便行婚嫁之礼。
大婚那天，朝野上下无不前来恭贺，我只挂念后院中一个人呆着的明瑜，心不在焉。
“殿下，娶你是皇命，但臣有心仪之人，以后我们各自安好。”我屏退了下人，才同三公主许鹤嫣说。
“我会同他人说你身体抱恙，留够我们之间的体面。”我很早之前就疑惑皇帝忌惮我又为何允许我娶公主。
调查之后才知道，原来三公主早就向陛下请旨嫁我，甚至就连明瑜的身份也是她告诉皇帝的，就是为了更好的拿捏我。否则皇帝那样忙，如何关注到这样小的事。
我转身要离开时，她叫住我。
“站住！楼桉，你今日敢踏出房门。本宫明日就杖毙了明瑜！”她揭了盖头，妆容也遮不住她扭曲的面庞。
“殿下用明瑜的命换了与我大婚，又想以同样的手段威胁我一辈子吗？”我握紧拳头，压抑着怒火。
“计不在多，有用，不就行了吗？”许鹤嫣笑的轻蔑：“楼桉，你的命，明瑜的命，都在本宫手里。你敢下了我的面子，本宫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这一夜，我在她房中坐了一夜。洁白的棉布上，我划破手掌，滴上鲜血。
许鹤嫣看着我连连冷笑：“你倒是忠贞不渝。”
“这场作秀给外人的婚姻，我愿意配合，殿下该知足了。不然大婚当夜我扔下你离开的丑闻传出去，陛下最多骂我一顿，殿下可承受得住其他人的议论指点。”
言语里针锋相对，只剩下水火不容的气氛。
新婚三日，我悉数照做，与许鹤嫣做够了样子。
连皇帝看着许鹤嫣扬起来的笑脸，也信了我们”恩爱夫妻“的假象。
“驸马不高兴？”回去的马车上，许鹤嫣挑衅地看着我：“不服憋着。不然一会看见你的心上人在我面前伏小作低的模样，气死了怎么办？本宫可不想守寡。”
我气自己的无力，气我的软弱。皇权之下，我的妥协才是惹得明瑜悲剧的原因。
大婚第二日，许鹤嫣的人押着明瑜跪在大厅。
“你就是明家那个罪奴？如今该叫落尘了，果然生的一副下贱模样。”许鹤嫣说得难听。
“公主千金之尊，奴卑贱。”我看着明瑜就这样弯了腰，心中怒火丛生。
“本宫缺个洗脚婢，瞧着你倒合适。”
“许鹤嫣！”我忍无可忍怒吼出声。
许鹤嫣也只是轻佻地说：“本宫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驸马要断了她的生路吗？”
“谢公主恩典。”明瑜抢在我面前开口，让事情成了定局。
许鹤嫣自小骄纵，折磨人的法子一流。
“你想烫死本宫！”许鹤嫣踢了洗脚盆，水浇了明瑜满身。
我回来时，恰巧看见这样的场景。
“公主恕罪，奴重新打水。”明瑜捧着洗脚盆与我擦肩而过时，冲我摇头。
我还是伸手制止：“许鹤嫣，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对付你的手段。”
“落尘。”许鹤嫣没有理我，只是唤明瑜：“你觉得，驸马说得如何？”
我眼见明瑜果断跪在我面前：“伺候公主，是奴的荣幸。”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拂袖而走。
直到很晚明瑜来找我，我才息了怒火。
“楼桉，你怕死吗？”不等我说。明瑜继续开口：“我怕，我怕死，更害怕你死。最害怕你被我牵连而死。”
“她是公主，是皇权，你能护得了我一时，那么你不在的时候呢？你出征的时候，她只会变本加厉。”
“楼桉，只要能活着，能看着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沉默，她说得有道理，可我不愿意面对这样难堪的事实。明明我救她回来，是想让她脱离火坑的。可如今她好像又陷入另一个困境了。
“小打小闹而已，你看不得，就在军营里多呆着，等她玩腻了，就好了。”明瑜还在安慰我。
“明明受委屈的人是你。”我有些生气她的懂事。更气愤我的无能。
“楼桉，明家刚抄家的时候，我被送入青韵楼。那时候老鸨天天用鞭子抽打我，将我锁在屋子里，两天两夜没有给我吃喝。就是因为我有骨气，不听她的话。”
“我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又治好我。官妓，不能随意杀死。于是我被治好，迎接一次又一次被折磨。后来我就听话了，我学着抚琴卖笑。”
“但我还是有骨气的，我不愿意出卖肉体。时间久了，老鸨又不愿意了，又一次锁住我，折磨我。所以那天我挣扎出来，遇见了你。”
“你知道若是你没有救我，迎接我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明瑜继续说：
“青韵楼里有很多折磨人的手段，第一次为了让我认命，她亲手将一个女孩的手指一个一个拔干净，那女孩比我还小。后来喂了药，扔给了权贵。”
“**。”这两个字，明瑜说的费力，脸上浮现着恐惧：“那些纨绔弄死人，是不用负责的。”
“所以楼桉，对我而言，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已经拯救了我。”
“我们都给彼此一些时间。我等你再厉害一些的时候，拜托你帮我，你可不能拒绝我。”明瑜安慰着我，即使自己遍体鳞伤。
那天之后，我学会忽略。忽略掉许鹤嫣蓄意地凌辱，言语上的，行为上的。我安慰自己，小打小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