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衡平静道:“陛下，您即将及冠，亲政之期不远，先帝膝下只有陛下一个皇子，臣当不得您一声哥哥。”
北朝的摄政王，为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异姓封王，封地在秦，人称秦王殿下，表字敛青。
小皇帝脸蛋生得小巧又精致，眼角一颗红痣显得格外妖冶，此时仰头望着桑衡，白皙的手指扯住桑衡衣袍一角。
小皇帝眼中满是执拗，声音清脆而坚定：“本就是兄长，这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当年若不是哥哥护我周全，朕哪还有今日。”
“若敛青哥哥介意，朕唤你敛青可好？”
桑衡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开口，“臣惶恐。”
这时，太监匆匆跑来，隔着殿门，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太后娘娘召见。”
小皇帝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但还是松开了手。他整了整衣服，对着桑衡笑道，“敛青，朕先去母后那里，改日再与你叙话。”
桑衡恭敬行礼，面色平静，“陛下慢走。”
待小皇帝走远，桑衡才直起身，眼神冰冷刺骨，俊美的无可挑剔的面容沉郁阴戾。
太后一直忌惮他手握重权，此次召见小皇帝怕是没好事。
小皇帝来到太后宫殿，刚进门便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太后坐在上位，脸色阴沉。
“皇儿，哀家听闻你近日与那桑衡走得很近，你如今快亲政了，莫要再与他过于亲昵，他毕竟是外姓王爷，万一有不轨之心……”
小皇帝心中不悦，却还是轻声回道：“母后，秦王对朕忠心耿耿，不会有二心的。”
“哼！”太后冷哼一声，满脸严肃且带着几分威严地说道：“人心隔肚皮啊，彻儿，这世间险恶无比，你年纪尚轻，涉世未深，切不可轻易相信他人所言，以免被那些心怀叵测之徒所哄骗呐！”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着头，头上步摇随之晃动，似乎对小皇帝容易轻信他人而感到担忧和不满。
李彻紧咬下唇，极不情愿地偏过头去，“是母后对他常常抱以偏见。”
太后听了这话，气得拍桌子站起，指着小皇帝怒声道：“你这孩子，怎如此不懂事！哀家都是为了你好。”小皇帝也倔强起来，大声回道：“母后若是无事，朕就告退了。”说完转身离开。
小皇帝气冲冲地走向御花园，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从小跟在他身边的老太监乐呵呵地问道:“陛下为何这般气恼？”小皇帝极信任这位老伴伴，便也没有隐瞒，将方才太后宫中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老太监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冷的笑意。
只听他冷哼一声，压低嗓音对小皇帝说道：“陛下啊，依老奴之见，太后此番举动，无非就是想要逐步架空您手中的权力而已。”
小皇帝李彻听闻此言，满脸惊愕之色，似乎对老太监所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然而，还未等小皇帝开口反驳，老太监李有全又往前凑近了几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低语道：“陛下难道忘了吗？此前好几次您下达的政令，最终都莫名其妙地受到阻碍无法顺利推行下去。”
“秦王殿下派人去查，才知道，其实这背后啊，都是太后那边的人在暗中捣鬼，故意阻挠那些政令的发布施行！”
小皇帝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朕竟未曾发觉母后起了作武后的心。”老太监忙劝道：“陛下莫急，当下还是需与秦王殿下齐心才行。”小皇帝点头称是。
……
……
徐府前，停着三辆马车，前两辆载着箱笼家当，后一辆宽敞些，是坐人的。
“阿姊，当真要走？”许衔星湿漉漉的睫毛慢慢垂下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小星儿，我的母亲病得很重，已然药石无医了，她总念着要回南阳，回到我父亲的故土，见一见他的陵，才不会有遗憾。”
徐子苏摸了摸许衔星毛茸茸的脑袋，笑道。
“小星儿怎么和从前一样爱哭鼻子？”
五年前，许衔星初到秦王府时，长相实在可怖，除了带他回来的桑衡，管家阿爷，和徐子苏不害怕他，讨厌他，其他人皆视他为怪物，是可怖的灾物。
那时候的他啊，只是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架子，骨架纤细却又透着一种别样的精致。
像所有骷髅一样，没有眼睛和嘴巴，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黑洞洞的眼眶，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而那惨白得吓人的外露牙齿，则像是从黑暗深渊中探出的獠牙，散发着丝丝寒意。
可他看的见，听得见，能说话，吃饭。
当那些食物被他吞咽下去之后，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着。
这些食物所蕴含的养分和能量开始迅速地渗透到他那瘦骨嶙峋的骨架之中。
渐渐地，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血肉开始在骨头架子上蔓延生长开来。这层新长出来的血肉极为细腻，就像是刚刚诞生的婴儿肌肤一般娇嫩。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是血肉，就连肌肉也逐渐显现出清晰可见的脉络来。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如同精心编织而成的丝线，纵横交错，紧密相连。
而在这些肌肉之间，还可以看见纤细如发丝般的血管，它们蜿蜒曲折，贯穿于整个身体，将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各个角落。
这些事情无一不是清晰可见地、毫无征兆地就突然发生了。
每当这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被府中的下人或是熙攘街道上的行人偶然瞥见时，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声尖锐刺耳、充满恐惧和惊愕的惊叫声。
那声音仿佛能刺破云霄，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让人毛骨悚然。
每每这时，许衔星都胆小地缩在宽大的袍子里，盖住自己的脸，而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
桑衡并不常在府中。
桑衡在府中时，没人敢对许衔星冷眼以待，或者欺负他。
可一旦桑衡不在府中，那些人便换了一副嘴脸。
所以他时常被人辱骂推搡，甚至被不知事的孩童用石头砸。
孩童是因为跟着大人有样学样，其实对怪物的概念并不清晰。
大人更多的则是将生活的不顺心归罪于许衔星这个灾祸之子。
因为他生于战乱，长于白骨，以怨气为食，天生就是灾祸的代名词。